您好!欢迎来到我们的网站!
当前位置《平和网》> 人文典故> > 正文

那年元宵夜

作者:▱黄水成 来源:闽南日报 时间:2018-03-08
编辑:周艺桂 点击数: 字号:

暮色中,苍山如大海辽阔。从县城一路往西,坑坑洼洼的山路如浪涛翻涌,班车像一叶扁舟在浪尖上行走,左一下,右一下,东摇西摆,腾云驾雾一般。

从年初四,整整十一个日夜,陪着父亲从乡下到县城,再到漳州175医院,和病魔展开一场前途未卜的竞赛。

实在太困了,我竟在颠簸中鼾声骤起。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伴随一串瘆牙的机械制动摩擦声,我重重地磕在前排靠背上,一睁眼,一车惶恐的神色。司机说:“油泵坏了。”他以一个无奈的表情告诉大家,我们被抛锚在一个叫草岭的山腰上。

离家还有百多里地,暮色已从山脚渐渐围了上来,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半坡上如何是好?这时,山脚下竟转出一辆中巴车来,原来是因故而耽搁前往隔壁乡长乐的班车。到了长乐再雇摩的回家不会耽搁太多功夫。大家蜂拥而上。就在我也要挤上车时,这时售票员叫了我和其他几位乡亲的名字,我犹豫了一下,就从车上挤了下来。

售票员其实是车主,他还是我小学的同桌。这荒山野岭的,就他和司机留下来确实让人操心。最终,我和六位乡亲留下来,包括我的堂弟。

好在司机没有放弃,他忙乎了一个多钟头,奇迹出现了,引擎被他重新发动起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这时,司机却说,六缸的动机只有两缸在工作。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果然,过了大协关,班车就彻底抛锚在一个叫五斗的地方。但相比草岭,我们毕竟到了一个不再提心吊胆的地方。

路边那一排红灯笼像是在善意地提醒我,此时,乡下的老母亲,也一定守在门前那盏红灯笼下张望,甚至,八副碗筷还都齐齐摆在饭桌上。这是我们家的惯例,过年过节,父母总会把一家人的碗筷摆齐,大哥一家四口,连同我和弟弟,还有爸妈,一个都不会少。今年,弟弟没回家。知道父亲去医院需要花很多钱,大哥一家人年初四就急着回广东提前开张生意。如今,父亲在医院,我陷在途中,我不敢回想离家前,母亲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看,快看,月亮出来了!”不知是谁一声惊呼!大家寻着声音齐齐朝山头望去,此刻,连一丝云彩都没有,夜空蓝得出奇,仿佛,此刻有另一个蔚蓝的洋面倒挂在天上。一轮圆月出奇的白,出奇的亮。月光下,大协关那条山路亮得发白,宛如一条弯来绕去的银河,很写意地挂在山坡上。

总觉得每条山路浸透着汗水。十六岁的父亲,肩挑百斤重担往返于这条山路上。拂晓出发,黑夜归来,从秀峰坪洄到县城,一来一回二百多里地,刚好可以换回五斤白米。

横亘在眼前的大协关,在父亲挑担时还没有公路,从老家坪洄到县城小溪只有一条石板砌成的小路,那是汽车诞生前就留下的驿道。在光滑的石板上,每一步,都曾留下父亲滚烫的汗水。年少的父亲,生活的全部就是每天的攀登与翻越,每一步都几近挣扎,这绝不是艰辛二字所能衡量。借助皎洁的月光,回望大协关岭,才感受到,当年它在父亲的脚下,每一步都那么沉重。

父亲曾说,他的肩上挑起了两个家庭,一个是他和母亲及弟弟们,另一个是我们兄弟姐妹五个。父亲是一位出色的担山汉子。如今,日子渐有起色,年过花甲的父亲却病倒了。

这轮元宵月如云帆般一节节升起来了, 不知何时它已高高悬挂在夜空中。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半,从县城赶来的师傅已修好油泵,我庆幸着,如果顺利,在子夜前就能赶到家中。天上那轮圆月仿佛在和我们赛跑,它就在车窗外,我走它也走。我伸出双手,捧着这轮满月飞快穿过两旁的树梢,一路向西,穿过一座座山峦,穿过合溪,穿过诗坡,穿过础溪,穿过九峰,仿佛穿梭在时空的隧道中。今晚的月光曾照在当年奶奶的窗前,也照在母亲无法入眠的床前。苍白的月光,见证当年父亲疲惫的脚步,也见证母亲那不安的神情。

就在我胡思乱想中,很快就到了长乐。像是上苍要考验我,车子好像被什么颠了一下,又熄火了。此时,已临近子夜,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离家却还有二三十里地。走回家少说也要两三个钟头,留下来等?我可不能再等了,我朝堂弟打了一个手势说:“走!”

堂弟和几位乡亲都劝我留下来等,都大半夜了,急什么呢?而我却不能再等了,我的包里还捂着一封“火速归队”的电报。我必须走,说什么也不能让母亲一人熬过这个元宵夜,我必须在今晚赶到家中,然后和母亲告个别,天明后背上行囊再次上路,我不能陷在途中。我没有回头,独自一人上路。很快,堂弟追上来了。我们都不说话,像在比赛,大步流星地往家赶。我们赶到秀峰桥子头时,这一路故障不停的班车终于赶来了。

等我赶到家中,早过了子夜。我推开家门那一刻,我看见母亲一人坐在厅堂等我,桌上八副碗筷整整齐齐一动也没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