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柔至弱的水，土头土脑的花生，成就一道家常小菜，暖老温贫。

上善若水。经过它的沐浴，食物便适合口腔和胃肠。很多食品都可以水煮。朱自清先生的冬天，是“白水煮豆腐，热腾腾的。水滚着，像好些鱼眼睛，一小块豆腐在里面，嫩而滑”，“心上总是温暖的”。“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他自美”，东坡先生做黄州东坡肉，更多的该是水煮。在黄州时的东坡先生生活困窘，何尝会奢侈到用酒来炖肉呢?

水煮花生是分两种，一种是带壳煮的，一种是不带壳煮的。我喜欢的是带壳煮的，有些乡土的气息。

煮带壳的花生，要取刚摘不久的才好吃。“花生的品格谦逊，把果实深深地埋在地里。”秋风送爽时节，与其说是收花生，不如说是拔花生。把一株花生的所有茎干收拢到掌心，来回抽动几下，花生慢慢地从泥土中脱身，簇拥成一堆，白花花的。新花生，嫩嫩的，吃在嘴里甜丝丝的，口舌生津。

新收的花生要晒，待到水分快干的时候，把它们从根上捋下来。洗净了，放锅里用清水煮，加入盐、八角、茴香、葱姜等。水煮花生看似简单，要煮得入味儿，讲究的是三分煮七分焖。锅里水烧开后便停火，让里面的热汤汁一点点地浸入。吃水煮花生，最好是热乎的，剥开壳，汁水就冒了出来，用嘴一接，咸咸的，再舌头一挑，花生仁入了口，咬起来咸中带甜，脆中带香，美味无与伦比。

在我居住的城市，小吃夜市通宵达旦、热闹异常。夜市历史悠久，据说肇始于宋。入夜，高吆低喝、悠扬婉转的叫卖声和餐具的碰击声，汇成了一曲动人的交响乐。花生有个雅称，叫做伴你到天亮。有些情色的味道，但不离根本。民以食为天，人本身就是饮食男女。想想看，星光明月之下，所有的人无论贵贱，身份都是食客，共坐在街头地摊儿的破凳子上，就着水煮花生之类的家常菜蔬，喝二锅头之类，说满腹心里话，道痴人梦话，叹人心不古，做黄粱美梦，耳畔是旁若无人的叫声、笑声或者愤怒的吵骂声，活力十足……一切都是原味的惬意，一切仿佛都淡化了，物我两忘、宠辱不惊。一箪食一瓢饮，是古人的无穷乐趣。“啜菽饮水”，所费无几，即可果腹。饮食欲望，最容易满足。

如今，有规模的酒店里，水煮花生基本上消失，醋泡花生或油炸花生，粒极小，既不悦目也不爽口。据说，水煮花生不挣钱，而且费时费工。看来，功利心太重，是不屑水煮花生的，也做不来。

古人可以“含哺而嘻，鼓腹而游”，现代人何尝不怀此念呢?傍晚归来，在巷口或自家庭院里摆一方桌，品着水煮花生之类的家常菜蔬，那家常菜蔬里，散发出太平年月百姓人生的富丽光彩，飘溢着暖老温贫里的淡淡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