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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版 :文化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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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剃头坤”

    作者:◎游惠艺 来源:柚都平和 时间:2014-08-04
    编辑:周艺桂 点击数: 字号:

     

        我们那儿管杀猪的林寿成叫“杀猪成”、剃头的李景坤叫“剃头坤”。

        “剃头坤”微胖,感觉他适合穿古装。如果穿上民国式的长衫,倒有几分先生的模样;不过,他通常穿的是中山装,显得就有点滑稽了。

        “剃头坤”的剃头店开在曾经热闹繁华的裤裆巷里,岁月流逝,繁华落尽,旧日的老店搬走的搬走,废弃的废弃,老巷清幽,行人稀少,店只剩“剃头坤”一家,在巷的深处,单间,单层,十几平方米,泥墙灰瓦,和后面的老屋仅有一屏之隔。巷尽头一座三层的钢筋水泥建筑挡住了小店大半的阳光,映衬之下,小店愈发像一个带着旧毡帽的小老头。

        “剃头坤”是打他已过世的老父亲那儿接手了剃头这一手艺的。我从穿着开裆裤就见他开店到现在了,还是当年的手艺,剃当年的发型——平头、一片云或蘑菇式。烫发、按摩、流行的发型,他全然不做,所以,不再有年轻人光顾他的剃头店,到他店里来的大都是中老年人和小孩。

        我家老爷子几十年的头都是他剃的,新潮的理发师头顶上的功夫无法让他称心。几年前,“剃头坤”曾经去城里儿子那儿住了两三个月,我家老爷子不得已只好让街上的年轻理发师剃头。理发师毛手毛脚,老爷子脸上、鼻孔里、脖子上落了不少头发屑,这边挠挠,那边痒痒,怪不舒服的,剃头后挠头洗发不亚于鹰爪抓头,从理发店出来看那发型,咋看咋别扭。

        老爷子就爱“剃头坤”剃头,个把月就来剃头店一趟。店前废弃的矮墙边,一丛修竹,摇摇曳曳,几株三角梅,姹紫嫣红,同一株三角梅竟然开出了红粉白三色之花。店窗上悬挂的鸟笼中画眉跳架,远远就迎接着老主顾,老巷的清幽愈发衬出画眉鸟歌声婉转悠扬。等候理发的老主顾还有一两位,“剃头坤”一边剃头一边和坐在屏风前长椅上的老主顾们聊上几句。他养的花猫有时蜷缩着身子在木转椅边休息,有时也勤快地凑到老主顾前喵上几声。

        “剃头坤”剃头不紧不慢、详详细细地来,除了剃头,总还包括刮胡子、掏耳朵一系列程序。等前面的那位大爷起身,“剃头坤”拿起椅子上的坐垫拍拍,把坐垫换了个面,示意老爷子坐下。老爷子在转动木椅上坐下来,对着墙上陈年的木框镜一边打量,一边欣赏“剃头坤”那熟稔的刀工在头顶上有节奏地咔嚓咔嚓;一把剪刀在手,犹如红灯记中芭蕾舞演员随音乐起伏舞动的双脚,音乐时而舒缓,时而紧凑;一把剪刀在手,就能展现师傅的顶上功夫,时而粗犷,时而细腻,边边角角,远观、近瞟,不让一根头发有丝毫的含糊。在“剃头坤”的精工细作中,头上的毛毛草草遗落在地,镜中的身影渐渐年轻、齐整、精神抖擞。

        剃完头,“剃头坤”满意地再相一眼自己的“艺术品”,把椅上的插销往后一拉,木转椅的靠背往后倾斜,老爷子脚尖倚着椅框,身子舒坦地仰卧到靠背椅上。“剃头坤”往老爷子下巴的胡子上抹上香皂,揉搓着下巴,轻抹着嘴上的一字胡,揉出白色的泡沫。在那一刻,老爷子真真切切如老爷一般惬意地享受,他满足地眯上双眼,等待。“剃头坤”在磨纸上一正一反地抹着剃须刀——犹如战士临阵磨枪、蓄势待发;抹得光亮顺手时,开始刮胡子了。那细心倍加的、清爽顺手的刮胡子的动作优美、流畅——像画家在画布上畅快地刷笔,像瀑布飞泻。胡子刮好,而后,小心翼翼地刮鼻子边上的绒毛,耳朵前后都细细地刮干净——那是大写意后的工笔细描。那动作,似乎是要把他三五十年刮胡子的功力全部展现出来,在旁边观看——犹如见一位画家的倾情创作,不愧是艺术的享受。那刷刷的声响、麻麻酥酥的感觉,让“老爷子”美妙的幻想飞出窗外,飞到金色的稻田边,无边的稻浪在微风中轻拂着让人丰收的陶醉。舒服呀!

        好戏还在后头!“剃头坤”拿手的绝活还是掏耳朵,那细细的掏耳刀,在耳朵里轻轻地揉捻、痒酥酥地钻进麻酥酥地掏出,老爷子闭上双眼,陶醉!这舒服到神经末梢的享受,让多少剃发者上瘾一样终身不忘。他们出门多年,有一天回来要做的顶顶重要的事,就是赶忙钻进“剃头坤”的老店,等待着重温那份剃头后掏耳朵的神仙般的享受。

        除了中老年人,爱来这里剃头的就属孩子们。很小的孩子需要大人带着来,稍大一点的孩子,家中的大人拿给他一块钱,孩子就自己来了。孩子们惦记着画眉鸟,知道“剃头坤”和气,见面都很愿意叫他“坤爷爷”。

        “哇,这么乖,自己来剃头,不用阿公带来,这就对啦!”

        孩子剃头,需要人家哄,“剃头坤”最擅长哄孩子。稍小的孩子,少有一刻安静,头转来转去,“剃头坤”动作轻缓,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一边说:“噢,别动噢,头上有虫虫,爷爷把它抓走,阿宝的头才不痒哟!”“阿宝最乖噢,坐得多端正,剪了头发,可好看了!”孩子坐得端正,好奇地感受着那推子像爬山一样麻麻酥酥地拂过头顶,只是三五分钟的时间,风卷残云,孩子的头发理好了。“剃头坤”给孩子的脖子上抹上白粉,轻轻地刷去头发屑,松开身上披着的衣罩,孩子们顺从地接受着这一切。

        “剃头坤”剃头,大人一律收三块钱,小孩一律收一块钱,一些孩子自己过来的,只要高兴,他还不收钱,一天下来大约二三十元的收入。以前钱厚,这样的收入还算可以;现在钱薄,这样的收入就太低了。这二三十年来,乡村的人们大都走出去到城里做生意赚钱,商潮滚滚,风起云涌,金钱飘飘四处向人们招手,谁的心能不为所动呢?这些年乡村种果树一年也有几万元的收入。这些“台风”刮起的狂风巨浪经大山阻挡,经长路消耗,经心灵过滤,到了他这儿就绕进老店,绕到几块高低不一的木板竖起的屏风后头的天井里,成了微风细浪,风平浪静了。

        青石块铺就的天井,一两见方,少日晒,长青苔,微雨来时,唱着滴滴答答、叮叮咚咚的歌。湿气的天井中,高低错落摆放着二十几盆各式的兰花,兰花上氤氲着一层湿湿的雾气,如深山幽涧少人问津的芳草,宁静、芬芳、葱葱郁郁,在别处,我罕见兰花养得这般脱俗、高雅、生机盎然;一只养了几十年的老龟藏在花盆之间;边上,一个广口的玻璃瓶中,水颜色已变绿,一只背上长出绿绒毛的老鳖在绿水中游弋。老主顾、老朋友们常在屏风前头的长椅上聊天说话,兰花开时也偶尔绕到屏风后来瞧瞧。

        “剃头坤”的一辈子,始终无关紧要的样子,和颜悦色的,嘴角带着无忧的微笑,与人招呼时时常带着夸张的幽默:“哇,个把月不见,咋肥成那样呢?跟吹气球似的,肚子上面可以放饭锅啦!”这种笑容与幽默,只有与世无争、生活容易满足的人才会有。

        泥墙灰瓦的老店,不因时事风云变幻而变更。“剃头坤”还是每天剃头,他家的日子就像屏风后的老屋中,他老婆的做事、说话与呼唤,节奏、调子慢悠悠的,“阿——坤,头发——剃——好了——吧——,该——吃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