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扉在村庄里长满记忆。走进午后的村庄,寂静让人放轻了脚步,许多时候,我们修正了自己的行动是因为顾忌和敬畏。柴扉在老屋前静寂地站立,如同老屋在村庄里不事喧嚣。柴扉无言，门环锈迹斑斑，昭示已经很久没有人触摸这曾经天天响起的门环了。蜘蛛在门上张了网,等待猎物的上场。也许是逐渐逼近的人声,它们仓皇地躲避起来，把空荡荡的蜘蛛网留给流动的空气。

太久的人烟冷落,有了“苔痕上阶绿”。鹅卵石铺就的台阶已经有了青苔,还有几棵小草从石缝中羞答答的村姑一般探头探脑。柴扉上的春联已经褪色了,泛着点发白的岁月痕迹。小扣柴扉,不指望能够咿呀有人开门,只是为了回味曾经的过往。门环喑哑,空洞洞的有如冷清的村庄。

推开曾经是热闹的柴扉,恍惚看到老祖母慈祥地坐在门槛,冬日的太阳正暖洋洋地照射在慵懒的额头。或者那石条的门槛把夏日的清凉传递,布衣布裤的老祖母摇着草编的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头慢慢地低下,然后猛一怔,抬起头看看四周,头又逐渐地低下。瞌睡虫让老祖母反复这样的动作,而幼小的我,枕着祖母的大腿在门槛上睡得香甜,口水流下,浸湿了老祖母的裤子。几只鸡卧在门洞里,悠闲得很。一条狗趴在老祖母的脚旁,把舌头伸出来,呼哧呼哧地吐气,然后头一歪，蜷缩着也睡着了,只有一只眼还微微张开，留存一点警惕性。

劳作的父母在柴扉推开之际,忙碌地进进出出,收拾柴火、提着猪食桶喂猪、养鸡养鸭,终于可以歇一口气了,端着个大茶杯喝茶或者用水瓢盛着地瓜,坐在门槛上,香甜地吞咽。奢华的傍晚,可以来一碗家酿的米酒。酒瓮在屋內墙角或者床上,揭开泥封，米酒的香味弥漫。倒一碗，坐在门槛上慢慢饮下,酒喝完了,也就休闲结束,靠在柴扉上，心满意足地结束一天的劳累。

曾经看到紧闭的柴扉,不过大多是虚掩而已,最为严谨的也就是拉过门扎,用不着上锁的。柴扉在乡村里很好地诠释了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意蕴,更多的只是象征意义,或者就是预防鸡鸭随意进出而已。出门随手一关,回来顺势推开,自然而且轻松。谁需要农具了,也尽可以自己推开门拿取,用完推开门放回原处,主人丝毫没有唐突的感觉。“小扣柴扉久不开”,那只是文人的斯文或者故意的作势,纯朴的农人是不以此作为礼貌与否的标准。柴扉其实仅仅是人心与人心之间透明的装饰,丝毫没有隔绝的意思。夏天突逢暴雨，早有邻居把衣服收好推开柴扉放在家里,方便得像进了自己的家门。

回家的时候，看到柴扉洞开,就明白家人在屋里忙碌，推开门就有亲热的笑脸和盈盈的问候。即使柴扉紧闭,也无需担心吃了闭门羹,自己推开就是。放下行李,或者坐等或者顺着乡村的道路找寻到在地里劳作的父母一起回家,柴扉无言地容纳每个回家的身影。

柴扉后来慢慢减少了。许多房子装上了铁门、防盗门、卷帘门,没有了那古朴的木质回声和门环叩击的声音。柴扉曾经的温馨逐渐成为久远的记忆,被填充了许多诸如落后或者简陋等等的标签。柴扉被拆下或者随意丢弃或者成为柴火,剩存的柴扉连着老屋一起被闲置甚至遗弃了。村庄里许多人渐行渐远,家乡成为不少人偶尔回来的停歇,或者言语中越来越淡的说词,柴扉自然少有人提起。

行走在野草蓬勃生长的村道或者已现颓势的村庄角落,柴扉出现在眼前,心头一热,上前轻扣,不指望柴屏会应声而开，只是那曾经的温暖在胸腔中肆意奔走,浸染着许多过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