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微凉。

天空中云烟氤氲。山色极淡，水声泠泠。

一滴雨珠率先跌碎在水泥地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而后是千万滴，汇成密密的银线。被人从天上根根抛向人间。雨如断线的珠，落如注。

躲避不及的人们挤在了窄窄的巷道，孩童好奇地四处张望。尾巴被打湿了的猫儿也急急找了处屋檐在底下待着，蜷缩着身子不住瑟缩。在雨中扑闪着翅的昆虫被雨点打得仄歪了一下。隔了一层厚重的雨帘，鸡鸣犬吠声渺远，人声亦远去。耳边春雷滚滚。这是冬去春来后的第一场雨，虽凉，却有无限的生机。自己似乎被封闭在了一个小天地，得了一隅之地。下雨天实在适合小憩，于是我就见周公去了。

醒来时，已是云销雨霁，万物明净。

打开窗户，看见阁楼下的小孩跑着闹着，咯咯的嬉笑声由远及近。有骑着单车的青年远去。阿婆阿公相互搀扶着叙说着家常。妇人抱着啼哭的婴孩，软语哄着。

我下了木梯，只见奶奶已将上山采来的春笋剥好，露出了里面莹白滑嫩的笋肉。切碎，将其放入锅中蒸煮，加以瘦肉和小骨，自制的咸菜，倒入清水，佐以盐。我看着它们愉悦地咕噜咕噜地在锅里响着，不多时，就可以开吃了。筷子夹起一片，放入口中，有些烫嘴。初尝时味道清苦，有些酸味，末了一点甜意，让人食髓知味。

雨过天晴，对于小孩子来说，实在算是好消息。约上几个要好的同伴，去田野里撒欢，赛几趟跑。去旧公园探秘，玩几回捉迷藏。去河边捉鱼。总是能见到刘姨。刘姨是大家公认的美人，她身姿窈窕，额前一帘垂丝刘海，乌发绾在后颈处，眼眸常带着笑意，唇微抿着。她又心地善良，格外喜欢小孩子。每次去到她家玩，她总是不由分说地递给我一把糖果和饼干。

是夜。顾兔跃出水面，月的清辉尽泻。湖面月与繁星的虚影随着水波荡漾而轻轻摇晃。河岸几簇萤火流转静谧无声。虫声简直薄得像一层纸。

仍记得儿时常被蚊蝇烦扰，手上被咬出一个个包来，睡得也不安稳。奶奶便为我驱赶这扰人的蚊蝇想让我有个好眠。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文章，里面写的是作者的奶奶为他驱赶聒噪不已的蛙，突然心中怅惘起来。何时我才能又见到我的奶奶呢?

童年岁月，常常是让人怀念的。那时的天蓝，云白，风清。白云柔软得不可思议，像被拉出丝了的甜腻可食的棉花糖，诱人唇齿。我多想这样的时光流逝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可是毫无办法。每年过生日时，一碗手工椿桕面，上面卧着两颗荷包蛋，已很知足。她总是怜爱地摸摸我的头，神色黯然地说自己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只能委屈我了。我常常想，长大有什么好?而未等我想清这个问题，我就已经悄无声息地长大了。

我为了到外求学，不得不离开家里。临行前，我突然想抱一抱她，我也就这么做了，她有些惊讶。这时我才发现她真的好瘦，好瘦，而我已经比她要高一些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眼睛和鼻子都有些酸意，我强忍住了流泪的冲动，向她招手告别。我一步踏入车内，怎想这一去便是三年。

山间的灯火微弱而稀疏，却倔强地亮着。夜暗得可怕，令人心生压抑。一道橙黄的车灯刺破黑夜像披荆斩棘的勇士，让任何魑魅魍魉都无处遁行。我坐在车内，疲惫极了。车上的人大多已经睡着了。但我知道，总有一处灯火为我亮着，有热的饭菜飘香，有人在等着我回来。

她坚持送我上车和接我回家三年亦是如此。不曾间断。这仿佛已经成了她的一种执念，我认为没有必要，但拗不过她。每每看到瘦小的身影站在街角路口张望着的她，目送着我远去的她，我会忍不住地想，这时的她又会在想些什么呢?我必然是要远行的，一步步丈量着自己未来的路。而她呢，只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时光的洪流卷走了许多人和事，也冲散了我和奶奶。她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而被父母接去外地。我是那样一个拙于表达，怕词不达意的胆小鬼。从未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觉得“爱”这个字太过珍重。而今天我要说，我、爱、你!有多爱呢?

“我爱你，从这里一直到月亮，再……绕回来。”

我伏案写得脖子有些酸了，便起身舒展了下身子。玻璃窗外，绿意盎然。韶光正好。草木恣意生长，暖阳从树梢缝隙间投下一片又一片的梦幻光晕，瑰丽奇幻。春天真是个好季节，我如是想着。

许多事都掩于岁月，止于唇齿。那些藏在幽凉光阴里的，故乡的温山软水，人与事，平淡而真。

人间有味是清欢。我在想，这句话说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