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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版 :文化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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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天

    作者:⊙朱向青 来源:柚都平和 时间:2019-05-27
    编辑:庄玮 点击数: 字号:

    街的那边,是一家鞋铺。

    街的这边,我和姐姐簇拥着母亲,正等着红灯停歇,过去给母亲买鞋。母亲节快到了,虽然母亲总说,洋节,不必去赶那个时髦,却因为姐姐恰巧于五一回乡,拗不过我俩,趁着午后的空闲,三人一块来到了大街。有十多年,我们没有这么在一起了吧?五月的阳光,煦暖地照在身上,街角,几棵南国的龙眼树,高大地静悄地立在那里,黄褐色的树皮斑驳剥裂,米白色细碎的花瓣儿无声无息落了一地。

    绿灯亮了,姐姐和妈妈走了,我一恍惚,慢了一步。人流里,我追寻着母亲的背影,紧赶几步,快追上了,却看见母亲的头发,几乎半白了,在风中参差。我心陡然酸了一下,母亲的身子,被来来往往的人流挡住,看不到了,一忽儿又清晰地出现,是那样瘦小,单薄。一辆车突然穿梭而过,我看到姐姐伸手去扶,母亲僵了一下,似乎不自然地靠在了姐姐的臂膀,母亲呀,你还是那么倔强吗,不肯在孩子面前现出你苍老的模样?

    有多少年,我没有扶过母亲了?我曾经依偎过母亲,被母亲亲热地搂在怀里吗?似乎很模糊,也许很小的时候有过。可是,我清楚地记得,自上小学后,没有了。那一年,我随母亲到她任教的小学去上课,从家里到学校,要经过一道桥,母亲说,我那时都没栏杆高,一不小心就看不到我了。可是,她并没有予我过多的怜惜,在我印象中,她待人极和气,对我们却极严厉。开学前,她把我叫到一边,凛然嘱咐:不许在办公室里粘粘乎乎!我那时就在她的班上,并没有因为这个关系而得到特殊的照顾,只有几次,学校要选派几个去区里学跳红色歌舞,我被选上,母亲似乎觉得那是我自己的本事,没加阻挡。而有一天,我在课上说话,母亲却给我了巨大的惩罚,她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我脸上。我捂着脸,泪流下来,知道母亲从没有这么对待过她的学生,仅仅因为,我是她的女儿。

    我那时心里隐隐有些埋怨,但我知道,母亲很好强,她爱她的学生,喜欢教书的工作。外人一说起母亲,都极力称道,让我自豪。对邻居或亲朋母亲确实一向没有私心,记得有一年节前,乡下来了亲戚,母亲毫不犹豫把积攒了几个月要给我们做新衣的布票拿出,扯上足够的布,还有一些年货,捎带回去,父亲虽不言不语,心里暗暗感激。对学生更是亲过自己,每逢周日,她常把班上掉队的几个叫到家里,打一张大圆桌,布置作业让他们做,讲解,直到会了为止。我的教师梦就在那时酝酿形成,也喜欢拿块小黑板和同院的小伙伴玩上下课的游戏。

    一片片细薄的叶片儿在我眼前慢悠悠地跳舞,我看着姐姐和母亲走进鞋铺,竟不知不觉走近街边的这棵龙眼树,仰头看,一簇簇,满树黄色的碎花,风不大,偶尔会有小花瓣儿随风旋落,在地上打了几个圈儿,静静地停下。听说,等花瓣儿都掉了,就开始结出那密密沉沉青褐色的小果子了。人生,也似这棵树吧,随季节而生长、凋落。高考那年,我经历了平生第一次惨败,考出从没有过的低分,一下掉到我随意填报的第三志愿——本地师专。那阵子,我晕天黑地,怕班上同学来看我问我,极力逃避,每天一早就出门,母亲默默地送我,没问我到哪去,只说,带了钱吗?塞几块到我兜里,她的手碰到我,颤颤的,似乎想抱抱我,可是,这么多年,自打小学,把我叫去说了那些话后,我们已经没了这习惯。我忍住泪走出门去。

    天黑了,我回来。母亲还在暗地里等我,她问我:“你复读吗?”我点点头。她又问:“明年你填报哪里呢?”我说:“华东师大,福建师大。”“那不一样还是教书吗?”母亲似乎老了许多,叹息,“就在本地读吧,你姐你哥都已去了外地,家里只有你了。”母亲还是没有伸出手抱我,可是,我在她的话里听出了无力和软弱,我沉默。决定留下。

    毕业,工作,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生活的烦琐,教学的繁忙,种种事情,让我不知不觉学了母亲的严厉。反而是母亲,退休了,像是卸去了一层盔甲,一身轻松,说话都慢了,从容了,也会娇惯小孙子了。孩子调皮,我稍稍管教一下,母亲就冲我嚷嚷:“男孩子都那样呢。”转过头:“乖,爱吃什么,外婆去买。”孩子自然和外婆亲,“外婆,我给你捶背。”果真像模像样捶上了。我看着一老一少那么和融地在一起,母亲那么自然地伸手抱住我的孩子,我有一种冲动,我也想抱抱你呀,母亲。

    渐渐地,孩子大了,母亲老了,父亲老了。因为心脏不舒服,父亲添了急躁的毛病,多说他几句就扑哧扑哧喘气,母亲吓坏了,什么都顺着父亲,苦着自己。有时我过去,她避开父亲,悄悄说与我听:你父亲呀,血压高,又爱吃糖,偷偷藏起来就唠叨,非得要我拿出来……母亲委屈地诉说着,我看着原来刚强的母亲眼睛红了,我又有一种冲动,我真想抱抱你呀,母亲!

    “小青,在哪呢?”姐姐探出头来找我了,“快来帮忙看看,挑的鞋子行不行?”

    母亲也露着她的脸了,有点不好意思地挥挥手里的鞋子,像个孩子般兴奋着,过几天,她和父亲要出远门去看病,在杭州工作的哥哥说,给父亲找了当地一位很有名的老中医。母亲笑眯眯地偷偷对我说:“等回来,就好了,又和从前一样了。”那天,她很开心,“你们工作忙,常跑来看,也苦了你了。”母亲说罢,轻轻地抱住了我,一瞬间,我泪如雨下。也紧紧地抱住了母亲。

    五月天。

    风清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