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眼惺忪地站于厨房窗前的时候，天也刚张开眼。对楼几个窗口已经亮着灯，那灯光下的人，显然比我更早迎接新的一天。

我家每天早上亮灯时间是手机掌握的。手机很忠实，给它下达指令后，它每天都会在指定的时间反过来给人下达指令，绝不懈怠，这点远胜于人。但它也很教条，只要一跳入六点，就叮铃铃不停地叫，非把我从睡梦中拽出来不可，它才不管我夜里睡得好不好。

我不知道我这栋楼有多少灯光在此刻亮起，我看不见它们。但对楼那几个窗口的灯光，已陪我好长时间，让我在睡意尚存的黎明添了一丝温暖。也许我的灯光也早就让对楼某个人看在眼里，带给他一样的慰藉，就像我们行走在不同的路上，但抬头间总能望见彼此坚持的身影。

在我长达八年的坚持中，对楼灯光的数量在变化，位置也在变化。有的亮过几学期就嘎然停止，也许是孩子到外地求学了。有的突然加入进来，成为新伙伴，我想是那家有孩子开始上学了吧。但不管怎么变化，这些年对楼总有几盏灯光和我遥相呼应。

说遥相呼应其实并不准确，对楼与我相距就十几米远。十几米，不敢说每个窗口的面孔都清楚可辨，但各个窗口传出的声音却清晰不过。这些从锅碗瓢盆发出的声音，就像长着翅膀，在楼房之间飘来飞去。

就在我刷刷刷洗锅的当头，对楼突然飞来一串嚓嚓嚓嚓嚓嚓的响声，轻而快，细而密，一声紧似一声，像百米冲刺，与我粗重而随意的洗锅声完全不同套路。耳朵告诉我，这串声音来自五楼左边的那个窗口，他要么是切葱花，要么是切萝卜丝，肯定是细菜。我循声望去，没想到嚓嚓声突然刹住，窗口的人影也正抬起头来，似乎还朝我这边望了一眼。我下意识向对方微微点头打了下招呼，但好像对方并没有注意到，而是转身离开了窗口。

此时，五楼右边的窗口，突然响起一阵哗啦哗啦声，轻快而有节奏，这是用筷子在碗里搅动液体的声音，肯定是在捣蛋。不过，这声音有瑕疵，它只是单方向运动。对于做蛋，我是下功夫研究过的，为了女儿天天在早餐能吃个蛋保证营养，但又不至于腻，我每天都会变化蛋的花样，蒸的煮的煎的炒的，起码不下十种。但不管哪种，捣蛋都得讲究，顺时针捣会儿，再逆时针来几圈，蛋白和蛋黄才能完全均匀，蛋液里才会有气泡，做出来的蛋才松软可口。像对楼那样哗哗哗一气胡捣，做出来蛋就薄而硬了。

正想着，三楼的窗口，猛地一声嗤嚓响，随即又转小转低变成嗤嗤嗤， 一定是青菜正下锅吧?听那动静，锅可是够热的。赶快翻动啊，可别粘锅烧焦了，我在心底暗暗为他着急。不过我的担心有点多余，紧接着就传来了铲勺划过锅底的哐当声，干脆而响亮。看来，这道青菜肯定色香味俱全。这时，距我较远的四楼窗口，一阵砰砰砰的剁肉声突然掺和了进来，急切而有力，大有和炒菜声一决高低的架势，不知是做肉羹呢还是蒸粉肉?猜测间，五楼右边的窗口又一阵刷刷声飘了过来，凭经验，是颗粒物在锅底作集体翻滚，炒花生米吧?看来，他家早餐既有煎鸡蛋又有炒花生，可真够香的。

我家厨房的灯亮得迟些，声音的响起也就迟些。每天早上，我煮下稀饭后，得让青菜在菜池的水中浸泡二十分钟，听说这是降低青菜农残的最好办法。正因为这样，我每天早上就有了一小段空闲，可以让我的耳朵如收音机般左右搜罗。我的耳朵一贯好使，小时候，每个黎明在母亲叫唤声中醒来后，躺在二楼床上的我透过天井，就能从母亲切菜和炒菜声中，清楚地知道早上做几道菜，做什么菜。如今我这份功夫依然没减，只要用心，对楼这几个家庭早餐的菜单，我都可通过声音大致罗列出来。这里面的每一道菜，除了有着填饱孩子早上辘辘饥肠的共同任务外，又有着各自独特的使命，有的指向蛋白质，有的指向维生素，有的则指向孩子的口味喜好。这里面的每一个声响，都是父母爱的表达。

我想，此刻，在我眼睛看不到城市楼房和乡村院落，还有多少我耳朵听不到的锅碗瓢盆交响曲奏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