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这片草场，真是个放牛的好地方，一个老农赶了六头大水牛过来。对牛来说，这黑绿的水草太肥美了，它们各瞄一片草地，头也不抬地享受一顿大餐。牛的尾巴像一把拂尘，全身上下不断地抽打，蚊蝇就不好靠近了。主人跑到一旁乘凉抽烟去了，不用管，这六头牛绝不会离开河岸的草埔，四周田地连同山上，都种上柚子，它们再也找不到比这更肥美的草场了。

那粗糙而又坚韧的舌头，不亚于一台小型割草机，一会功夫，那片草埔就全被牛割去了。牛继续埋头前进，在阳光下，那皮肤浑身颤一下，好像它的肚皮就滚圆了一圈，等到看不见牛背上的脊梁骨，而是一个平面的时候，牛就吃饱了。但它还有一个坑没鼓起来，牛饱不饱，关键要看它的后腰的两个坑，一个是草坑，一个是水坑。草坑填平了，这时牛把头扎进水里，咚咚咚地喝水，把那个水坑也给填平起来，这样一头水牛就算真正饱了。一个上午，那六头水牛起码把一公里长的河边水草消灭干净。

然后它们纷纷走向水里，舒舒服服地泡个澡。六头大水牛挤在一起，掀起不小波澜，水花拍岸，把一潭止水给搅得浑浑噩噩。吃饱喝足，再洗过澡，接下来最痛快的事情，莫过于懒洋洋地站起身来，往后一弓，把那消化过的草，变成一团团黑黑的东西，还有一股体内的黄色液体，一倾而下，一潭水终于有了牛的所有味道。在阳光下，它们黑而晶亮，它再那么一抖擞，阳光都摇晃了。

这六头牛在主人的吆喝下，消失在蜜柚园小路上，向城市走去。没有稻田可耕，水牛被主人疼还有一个原因，它能把草变成奶。于是它们走到另一个被人注目的地方——在大街的树荫下，在公园旁或某电线杆下，静静地站成一排，像人类嚼口香糖一样，反刍刚才河边的青草。这些青草也是借牛的肠胃发酵，青草就变成香香的牛奶，被主人换了钱，用可乐瓶卖给城里人。城里人分明是拿了一瓶牛奶离去，而我怎么看都觉得那是河边的草，还有大街上那一堆堆黑黑的牛粪，空气中不再只是汽车排出来的铅的味道，还有河边的青草味道。

太阳斜斜地向山峰隐去，山峰在城市边沿时隐时没，那里才是牛的草场，如今山上不能长草，只能长果子，漫山遍野都是果子。柚子、李子、荔枝、桂圆，都是能换钱的果子;实在不行就种巨尾桉这速生林，山值钱了，变成真正的金山银山了。金山银山就肯定不是牛的草场，山被圈成一块一块的，最廉价的牧草连同那些灌木丛都得纷纷倒下，给果树让路。一把火先把山烤成炭的颜色，锋利的镰刀和锄头一刻也没停过对生命的把守，还有那些能连根烂掉的除草剂。隆隆的挖掘机开到山上时，山就不再神秘，露出光光脊背，红的，和太阳一样的颜色，血的颜色。经过太阳的曝晒，终于有了一些白，风一吹，全裂开了，但没有跟灰尘一样飞起来。

这时，一棵棵果树成了这片山地的新主人。这些果树十分的娇贵，除草、施肥、打药、浇水。主人会从更远的山谷里引来的山泉水，流到蓄水池里，果树喝到最纯净的天然矿泉水。溪流是大山对大海回馈。阳光把大海搬到云层上，再纷纷落到千山万壑中，大山懂得感恩，欠人的情总是要还的，再远的路也要送回去，世上深深浅浅的溪流不都这样流向大海嘛。如今，溪流小了，不是大山的小气，大山它有自己的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