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我们的住宅区域，家家户户门前都无一例外地种植一棵芒果树。我不明白栽种这种树木意义何在，也许是为了遮风蔽日，使居家日子过得比较安适，同时也可以顺便在成熟季节里摘得几斤芒果尝尝鲜。但是，随着枝叶快速生长，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拿来锯子把树梢除掉，预防树体触碰电线，不至于在雷雨天气里发生危险。如此一来，每棵芒果树都被迫朝横向生长，一根纤弱的主干托着一大片蓬乱的枝叶，头重脚轻欹斜欲倒，作为一棵树的美感早已荡然无存。

后来，一位邻居率先砍去芒果树，植上桂树。接着，各家各户纷纷效仿。不久，住宅区域增添了一道新的风景线。

门前的桂树都长得不高，也不很茁壮，但是，它却迎合大众欣赏的情感诉求。也许“桂”与“贵”谐音，加上民间有“福高桂树碧，寿高满树花”的说法，更有“蟾宫折桂”的理想寄托，看来这无疑是一种吉祥树，尽管树身矮小生长缓慢，看起来却使人感到格外顺眼而暖心。

记得小时候听长辈讲“吴刚伐桂”的神话故事，对其中曲折的情节不大上心，倒是对那棵被吴刚不断砍斫而随即再生的月宫桂树产生极大的好奇和无限的遐思。我想，吴刚会有手酸疲惫的时候吗?吴刚会有年老体衰的一天吗?其实吴刚是天界神仙，哪会担心疲惫和衰老?他能永葆青春。但不管他如何挥霍神力持之以恒地砍斫，那具备天然修复能力的桂树却完全能够以一种超强的力量与之抗衡，千年万年都不会减损一丝一毫，而且愈砍愈发香气四溢，愈发令人心醉。从此，这种奇特的树木开始在我的心田扎下了根，默默地潜滋暗长。至于树的形象，是我无端构想出来的，要有多美就有多美。现在想想，未免觉得忍俊不禁，哂笑自己幼稚无知。由于当时自己的确从未亲眼目睹过现实中的桂树，加上本身忽视了神话故事的想象性和虚构性，以至于总坚信此树只应天上有，人间哪能随处寻。

直到接触古典诗词，我才惊讶桂树的事实存在及其身姿的优雅。“露邑黄金蕊，风生碧玉枝。千株向摇落，此树独华滋。”桂是秋之伴侣，它深恋寒秋，不畏冷风苦雨。在众芳纷谢，大地萧索的时候，它嫩蕊尽绽，幽香袅袅，逸韵高标，风姿卓然。“霜薄花更发，冰轻叶未凋”，桂可谓寒秋里百折不挠的勇士。

桂树叶片常绿，花形微小，凌寒独立开放。它没有桃之绚烂多姿，也没有荷之清秀雅丽，更没有牡丹之雍容华贵。它只是枝头一粟黄，便足以渲染得纱帐梦魂香。难怪古人青睐于它，称其为“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几年前曾经到过桂林，感觉最难以忘怀的并非甲天下的青山秀水，而是满城蓊郁的桂树以及香气四溢的桂花。那时坐在观光车的二层露天车顶，缓缓地领略这座城市的文化底蕴。车辆绕道而行，路旁排列整齐的行道树像招呼宾客似的迎面伫立，清一色的全是桂树。我仿佛畅游在由花香积聚而成的海洋里，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用眼光拥揽如此繁多的桂树。我突然想到广寒宫那棵永远砍斫不尽的神树，我的脑海顿时一阵迷离恍惚，似乎眼前的桂花香是从天上飘落下来的，那千树万树的桂花莫非就是由神树幻化而成的?

如今，我家门前也栽植着这样一棵吉祥树，没有刻意的整饬，只是任其自由生长，花开花落两由之。然而令我深感知足的是我不必再到神话故事里去寻找“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的情感意象，也不必再到遥远的城市去借花自醉。我的桂树就在眼前，随月影曼舞婆娑;我的花香足可盈袖拂衣。

那淡雅的桂花香，是我抒发不尽的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