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很成问题。

去市场买菜要经过瞭望哨一样的公厕，接着走过粮站后面的一段黄泥路，下雨天泥泞得很，滑倒的人不计其数。有一任校长急匆匆要赶长途班车去县里开会，走过粮站后面的土坡时哧溜滑倒，印了满屁股的“官印”，也只能无奈地苦笑。

另外还有一条路，从操场南端的豁口穿出，但路面泥泞中多了一重腐烂的落叶，而且要从一排民用厕所与猪圈中间穿过，很臭。我们宁可选择滑倒也不想闻臭。应对泥泞的办法就是自己动手制作鞋底很高的木屐，走过泥泞时，当真是“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快不得也!

在泥泞中走路，木屐踩下去容易，拔起来难。有时木屐陷入烂泥，使劲一拔，用橡胶皮做成的鞋面会脱开，鞋面上的钉子划过脚面，血珠缓缓渗出，真是狼狈百出。但是无论多么狼狈，住校老师们为了买菜，也只得硬着头皮走过泥泞小路，难受的是只要稍晚一步赶到市场，菜居然被买光!

身在农村，我们居然无菜可买。

这里虽然是农村，但是青壮年都外出做面包、做沙发，家里只留下老人和儿童，他们吃的菜也是在市场上买的，自家的菜园子基本都撂荒了。街边的菜，是每天一趟的长途班车从县城顺便带进来的，每次班车一到，跟车的小伙子朝勇就从车屁股撂下几大网袋的菜交给他老婆卖。这些菜杂七杂八的，不用一会儿的功夫就被抢光。

偶尔会有一个本地人挑着菜出现，等着买菜的人争相围拢过去，看着菜的品相不好，就说他几句，结果他也不客气，满口唾沫地嚷道：“要就买，不买我挑回去喂猪”!仿佛卖菜的是上帝，给钱的反而是孙子。

学校没有教师食堂，一间黑乎乎的柴火房只负责给学生蒸饭，不提供煮菜，因此，放学后老师们要赶紧做饭煮菜。山里小型水电站提供的电力弱，电压不足，电炉丝吱吱吱叫着老半天才会红起来，这样子煮饭需要耐心，可是我们年轻人不具备这样的耐心，煮一餐饭要在心里骂老半天的娘。年轻人为了简便糊弄肚子，最常做的就是煮阳春面，一煮就是一斤，一大盆两个人或是三个人分着吃，吃得稀里哗啦的响。

傍晚的时间较为充裕，我们把米和水加好，放在电炉上煮，转身就到宿舍外打羽毛球，估计饭煮开时就赶紧冲进厨房查看，结果发现压根儿还没煮开。有时碰上电压莫名暴增，而我们没注意到，饭汤就会溢出，白色泡泡溢满了电炉盘。红泥烧制的电炉盘泡上饭水，没几次就裂开了，电炉丝也很容易就断掉了。我们拿来铁线，把裂开的电炉盘扎紧，用老虎钳把断掉的电炉丝扎紧接好。经过修整的电炉丝在槽中常会翘起，接触到铝锅，我们握着铁勺在锅中搅动时就会触电，一触电，整只手发麻，下意识地一扬手把手中的铁勺扔得老高，再哐啷落地。

那时，触电是常有的事，带电做饭是常态。但是，我们没办法恼怒，自己的青春自己做主，谁也不希望自己的青春居然混成这样的鸟样子!倒是后来看过一些博客文章，说微弱的电击可以杀死癌细胞、减少感冒，我很是赞同这个观点。

为了煮一餐像样的饭菜，我跟同宿舍的民商量，跟别的老师一样从市场买回大功率的电流增压器，煮饭炒菜效率提高了很多。全校的老师后来都买回了电流增压器，有的还是超大超强的，这样一来，大家一起做饭时，早已老化的电线线路经受不住高负荷运作，经常断线罢工。

我的宿舍是整排教师宿舍电线线路的总头，屋檐上的电线七连八接，仿佛蜘蛛网，裸露的接头处经常可以看到青色火花冒出，很吓人，每次烧断后，就用虎头钳重新扭一扭。

如果正好是中午用电高峰时电线接头烧断了，那么就只有我宿舍的电炉可以继续运作，电压蹭蹭蹭地窜了上去。可是别宿舍的老师可就不乐意了，以为是我们故意做手脚，就会吵架、干仗。还是那个个子小火气大的老教师，有一次就厉声爆粗，脏话脱口而出，年轻不懂事的我就跟他顶，年轻气盛的嘴巴犹如装满火药的火药桶，火花一触即发，这火花很猛，比电炉丝更猛、更红，现在想起来斯文人爆粗口的声音很滑稽。很滑稽的吵架声悬浮在门前的玉兰树、芙蓉树上，飘荡在宿舍后面油桐树阔大的叶面上，鸟儿们听着难以理解，一时忘了欢歌。学校内宿生不知所以，他们手里捧着饭盒站在不远处排成一排边吃边听老师干仗。小个子老教师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拿来一支晾衣服的竹竿，把屋檐上烧断的电线使劲敲一敲，电流就重新接通了，于是停止干仗，各自继续煮菜做饭。

时势造英雄。像秀峰中学这样的“时势”，造的不是英雄，是火药桶，是火山，只不过很多人都闷在心里，年深日久，火药变成了肥料，火山变成了死火山。

这情形幸好不多，没过多少年，市场上出现了液化气炉，这是全社会、全民族、全校灶台用具的一次里程碑式的大进步，学生“看戏”的机会也就完全没有了!

但是不用自己做饭的学生在宿舍方面的问题依旧很多。

有一个晚上，一个女生慌慌张张跑来我的宿舍报告，说是她宿舍进蛇了。

男生宿舍与老师宿舍相距不过50米，宿舍前面是操场，光秃秃的，下午放学后，同学们就在操场上打篮球，卷起的灰尘可以直接扑进宿舍，这种环境是不会藏蛇的。

女生宿舍与男生宿舍脱开，是由学校旧仓库的一半隔成的，宿舍前面有一块三角形的空地，长草，可以藏蛇。蛇是邪恶的家伙，许多人谈蛇色变，但是我不怕，自小在老家就常常看到蛇，大人抓蛇，抓到了拿去卖钱，我们小伙伴不敢抓，却敢用棍子打，村前一条小山沟里经常漂着被打死的各色长蛇。我想起小时候跟着大人上山割水稻的经历，有一次割着割着猛抬头看见一条青蛇盘在稻穗上面，如果不是及时发现，我再低下头去割水稻的话，那就真会被一口咬在额头上了。惊恐之下我一把镰刀挥过去，青蛇断成两节。我又想起一次看鸭子，一只小鸭被花蛇咬住鸭屁股，鸭子还在挣扎着逃跑，一边惊恐地地哀叫，其它的鸭子只能在不远处的水田中无助地观望，我急忙伸出长长竹棍敲打，花蛇一下放掉鸭子要跑，但是哪里能躲过我闪电般的竹棍。

接到女生报告后我急忙跑过去，女生都已经跑出来了，惊恐地聚在门口，我顺着女生的指引，发现是一条花蛇，已经钻进宿舍内侧窗台下的一个墙洞，离地30公分高，仅露着几寸长的尾巴，估计是墙洞太窄，蛇不便钻出去。我一把揪住了它的尾巴，不让它继续溜走，但是想要把它从墙洞里拽出来也不是简单的事，蛇尾巴粗细如筷子，使劲拽的话，蛇尾肯定要断的，蛇就会跑了。可不能让这不知好歹的家伙跑了!我也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火攻，我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打着火烫它，每烫一下，蛇身就后缩一点，烫一下缩回一点，蛇的身子慢慢从墙洞中被火逼着倒退出来，还没等到蛇头全露出来，就有个女生急忙拿石头把蛇砸死了。我记得这个勇敢的小女生，她后来考上了大学，再后来也返回到这所中学当老师。

在山里当老师，不仅需要课堂上能说会道，操场上能文能武，遇上这样十万火急的突发事件还得敢于出手，敢于上前解决，否则，怎能值得学生信赖，怎能解决学生碰上的难于解决的问题，怎能称得上“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

那时学校没有围墙，学校后方是山坡，下方是村民的菜园子，猪牛鸡鸭自由出入，蛇的出现也是自然现象，状况就是这样，谁有办法?!

我无法想象，这三尺多长的蛇如果悄悄钻上哪个女生的床会发生什么样的危险!如果蛇没有当场抓住并砸死，那个夜晚，女生们上床睡觉能够睡得安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