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一天，我跟着大人在一个叫寨背圈墩的山田里劳作，站在那高高的山头上，远近村庄一览无余。这里是我常来的地方，靠山吃山的山里人，把这片山地开发成延绵几十亩的梯田，山窠里就有了四季人间烟火色。

　　  突然，我看见从寨岽那对面山头上的远处，远远地像飘来了一朵云，一直朝我们方向飘来。越来越近了，哦，不，那是天边飘来的一个大气球，气球下还挂着一砣沉甸甸的东西。

  　　小时候，我们常在田间地头捡到传单，我从传单上认识了：飞机、飞行员、孙中山、蒋介石、蒋经国，而且我知道这些传单是海那边飞过来的，我知道有关气球的种种故事。听大人说，每个气球都盛着一个圆圆的发财梦，气球上有“梅花表”、罐头甚至整捆的钞票。听说，有一次公安的吉普车追了一个上午，追到气球时拉回了一台电动机；还有一次追到了几袋的铁砂，最多的是整捆的传单，这些传单随气球到我们这些地方来，像天女散花一样洒下来。后来我准确地知道，这些气球都是从台湾那边飞过来的，听说大陆这边见有气球来，就会派飞机上天在海边拦截，把它打下来，只有少数气球会飞到我们这样的山旮旯里来。气球成了我童年的一个梦，一个遥远的传说。

　　  我还听一个县城工作的邻居说，有一次气球落在一户人家石埕上，正好被一个晒衣的妇女撞上了，一时心喜若狂，扑上去就要搬挂在气球上的东西，可是赤手空拳的她，说什么也拿不下来那牢牢捆住的丁点东西，这么大的一个气球矗在她家门口，她怕很快就会招人来抢气球，转身回家拿把柴刀准备割断气球缆绳，让空气球飞走，这样东西就归她独吞了。她回家拿刀来刚割下一大袋东西，正准备割第二袋东西时，这时奇迹发生了，落地的气球又飞起来了，连她整个人都被带飞。这时追寻而来的左右邻居大声呼喊她：“放手，快放手。”她就是一时没放手，最后眼看离地面越来越高，她哪敢放手，只能双手紧紧地拽着缆绳和气球一块升空，眼看着地面的亲人、村庄、还有房子越来越远，气球反而成了救命稻草了。原本是追气球的人一下子变成追她去了，听说是追了几天几夜，最后飞到一个很远很远深山挂在一棵大树上，那人死了。

  　　而那时候的我常幻想着，可能是她太不小心了，也可能是她胆小吓死的，换成是我，我快乐还来不及呢。上面不是有罐头吗，我要是挂在上面，不正好可以解下罐头享用嘛，任它翱翔好了，最好是飘落在没去过的城市，用那气球上大捆大捆的钞票，我就可以周游世界了……

　　  大家看啊！它朝我飞过来了，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我已经看见它底下挂着的那沉沉的物体了，那是我的梦啊！我祈祷它，飞过来，朝这边飞过来，最好是落在我们这丘田里，或者贴着地面飞过来，让我一把抓住你，任你带我高空翱翔我也不怕，我呆呆地站着等待，心底默默地祈祷着，来吧，就落在我的脚下或不远处，我的梦就圆了。听大人说，见到气球要先用刀划破球囊再次飘走，心想，我才不呢！哦，它真的来了，径直朝我飘来，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希望就在眼前，你看呀，它原来竟有一间房子那么大，像一朵白云一样慢悠悠地飘过来，天哪！它竟从我的头顶飘过去了，它一点都没有驻足的意思，就这样擦头而过，我呆呆地朝它发愣了久久，最后是父亲的一句话才让我回过神来，他说：“没那福气，就不要等那空欢喜！”

  　　傻傻地望着它远去的影子，期待的心一下松弛了，一个梦和我擦肩而过，它离我这么近，一下又飘得那么远，它在不远的村庄落脚了，气球最后落在山下坝头村村后的山脚下，人群蜂拥而至，我远远地看着这场“盛宴”般的哄抢，后来听说蜂拥的人们踩坏了一地庄稼，有人捡了罐头，有人从丢弃的废物中捡到一块梅花表，更多的人疲惫而归，就是没有人听说谁捡了整捆的钞票，我多么希望它永远地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