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一张，明年还是一张

父亲的日历，一张顶过我的三百六十五张

平展而没有起伏

父亲的生活单调得就像他贴的这张纸

一览无余，周而复始

一贴是一年的开端，一撕是一年的终了

父亲的目光循着方格

一格一格掠过春夏，掠过秋冬

掠过这一块长方形的田野

搜寻着幸福的日子会潜伏在哪里

远山和四季都隐身在方格子里

田野上边，春牛始终如一地叫唤着

从立春，到大寒，廿四个节气

廿四个神秘的号令

从五千年前一路传来到我家

只有父亲听懂了那无声的密码

服服帖帖地遵从是父亲的解读

该扶犁时，就把牛从日历上牵下来

赶到山间的小路上

四只脚与两只脚的节奏，没什么不同

父亲在前头轻轻地唤

老牛在后头低低地哞

中间那条绳子，到底是该叫做牛绳呢

还是该叫做人绳呢

反正是他俩合奏的弦

时紧时松，一年四季都在拉着，弹着

拴着，两个物种的命运

无论小暑大暑，无论小雪大雪

水田的温度就是幸福的温度，有高有低

无论芒种夏至，无论白露秋分

幸福的宽度不管是三分，还是一亩

一坵犁过了，还有一坵

一摞梯田，自然叠垒起幸福的高度

这幸福，就是在水田里

没有石疙瘩挡住犁尖的前进

没有疯狂的野草倾轧青翠的禾苗

没有肆虐的害虫噬咬金黄的稻穗

拨开沉甸甸的稻穗才会发现

父亲的水田里，每一坵都藏着一片天

父亲的脚因此踩过太阳，也踩过月亮

父亲是这片土地上伟岸的人

每天都能把天上的乌云，踩成早晨的红霞

踩出春牛图红红火火的色彩

贴在我家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