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收(组诗)
夏 收(组诗)
⊙罗龙海
水 稻
低着头垂向水田的,那是金黄的水稻
看多了父亲俯身,水稻也学会了弯腰
举着绿色旗子仰头向天的,那是稗草
镰刀最不喜欢的就是它趾高气昂的样子
在田里,父辈们呵斥偷懒的孩子:
稻谷才配人疼爱,稗子只会惹人恼
说着一抬手挥刀从颈部砍掉稗草
然后虔诚弯下腰,从根部割起水稻
水稻一头紧抓泥土,一头高举谷粒
父亲弯腰割稻犹如对着它顶礼膜拜
镰 刀
腰间没拴过刀挎子屁股没晃荡过镰刀
那人不是标准的山里人
镰刀磨不快割水稻不利索的
那人不是合格的种田人
反过来,没割破过手指没割破过腿肚子的
那镰刀,也不敢自诩是一把深刻的好刀
把镰刀磨出午间太阳刺眼的光
把镰刀磨出黎明天边月亮的白
那是我的父亲在夏收的清晨
为我母亲磨的最顺手的一把
角 力
过肩摔,一把又一把的过肩摔
父亲与他的山田,在烈日下角力
山田派出一整片齐腰高的水稻
父亲派出一双长满老茧的双手
汗水,豆大的汗水输给了田野
谷粒,金子般的谷粒落进了谷桶
抱摔,再抱摔,过肩摔,摔谷子
从早到晚,从山顶上到山脚下
嘣,嘣,嘣,谷粒在谷桶里咆哮,声振山野
嘣,嘣,嘣,父亲是不知疲倦的擂鼓人
一开始,父亲站着,水稻也站着
末了,水稻躺下,父亲也躺进了梦乡
夏收过后秋收,谷粒依然是金黄的谷粒
一年又一年,父亲逐渐被稻草附身
晒谷子
结实平坦的地面是滚烫的
光溜溜的石头表面是滚烫的
人也是滚烫的
额头如蒸笼不停冒出汗珠
这时候的晒谷场火了
每一粒谷子都是火粒子
水泥埕就是一口适合爆炒的铁锅
宽大的平底锅上
只有母亲在与火搏斗
大热天的中午是翻晒谷子的好时段
母亲的光脚板踢踏着谷子
她在水泥埕上每走一步
都像是赴汤蹈火
酷暑天的农活就是要以命相搏
母亲说自己是一粒炒不化的铁豆子
山 路
夕阳沿着山梁走下去
夕阳沿着山梁的弯道缓缓走下去
习惯了在青云之上正步走的太阳
始终学不会走山路
每次走近山梁,都要憋红了脸
才能尴尬地沉入
老家对面的山坳,它夜里的栖所
下山之前它看见山鸟
在老家的天空中一圈圈转弯
一圈圈转弯,过后才飞入森林
告诉我在这山里头
就连空中的路
也是弯的
下山之前它看见山路上的父老乡亲
挑着水肥,新挖的地瓜,芋头
扛着大米,盐,柴草
有时候两手空空
走着,跳着,爬着
常常把手
变成脚
时而又变成不可能的翅膀
一改再改行走的方式
——本组诗刊载于《福建文学》2022年12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