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购，俗称公粮，这个农业交税的名词，是很多国人所熟知的。但也渐渐被淡忘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刚分配到平和县芦溪公社不久，便碰到公社正在大抓夏粮征购入库。那天下午，办公室通知我到后幢二楼开紧急会议。公社书记开门见山就说这次会议时间紧任务重，会后就马上行动下去催征购。那时我有点忐忑不安：快啊，快念名单吧，我真是迫不及待。并在心中祈祷：千万不要安排我到边远的山村去。但事与愿违，当听到我独自一人被分到连城大队时，脸色突变仓白，四支顿觉冰冷，差点落泪。心想，这样安排不妥，这任务对我这新来的“学徒”比登天还难，可能无法接受。

连城早有所闻，全公社海拨最高，道路最崎，山道最弯，盘山最长。还听说：连城路，车不来，人不往，乘车难，结伴更难。那时，越想越可怕，我初来乍到，还没独立工作经历，也没自行车，时间又这么紧迫，偏安排我一人独行，百思不得其解。我便用一句俗话安慰自己：“良心的人未出世，凡事要靠自己。”我当天便走。

八月天，芦溪大地骄阳似火。走了一段路就汗流浃背，赶紧到路边小店买条毛巾围在脖子上。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拿着毛巾擦汗，有模有样地往连城赶。一坡接一坡，一弯又一弯，山高坡陡，一直在盘山路绕着。公路内则绝壁千仞，外侧悬崖峭壁，感觉就像在围着一个巨大的圆柱向上盘绕，一路上，竟没看到一辆车，也没遇上一个人，只有明晃晃的日头照得令人头晕目眩的。一身湿衣服贴在身上令人难受，干脆脱下衣服，甩开光膀赶路。昏沉沉的，日头开始西斜了，连城竟然还没到，心情变得沮丧。就在这时，突然一阵山风吹来，抬头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连城到了。

眼前一片开阔，阡陌相连，屋宇连片。黄昏的连城，饮烟袅袅，山岚渐起，一阵欣喜，差点忘了穿衣服，就直奔大队长老汪家。

山村的夜晚来得早，那天在老汪家早早吃过晚餐，简单交谈此行工作再拉些家常，随后打点水擦个身，老汪便带我去休息。此时，山村四周一片漆黑，社员们早都休息了。老汪话不多，他带我进了一间大古宅，让我住在这里，并没交代什么就走了。老汪刚走，我仔细打量四周，黑秋秋的，感觉阴森森，我一时无法判断是祠堂还是庵庙，我突然惊叹一声：“糟糕，这宿如何入眠?”各种可怕的念头不断涌向心头，古人道：“宁可夜宿坟地，不能夜宿庙宇。”意思是不能随便惊动神灵。屋里没有电灯，也没有煤油灯。一张小床搭在下厅的右角处小夹层，上厅黑漆漆的。听老人说过：“出门住宿放鞋，鞋头要朝外，以示客人，才不会噩梦缠身。”尽管是传说，但我还是照做。我躺在床上不敢张望，此时，耳边不断传来砰、砰的响声，顿时一阵惊悚，感觉有股令人窒息的气息弥漫开来，身体一阵阵颤抖，蒙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那阵瘆人响声过后，我慢慢从被窝探出头来，仔细一听，好象什么也没有，浑身鸡皮疙瘩一阵阵皱起。幸亏我备了手电筒，打开手电，四下照射，终于真相大白，原来是门没关紧，风吹门响，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我仍无法入睡，屋里不断有异动的响声，仍旧令我害怕得很。有老鼠走动，我赶紧用手电照一下，听到有虫鸣，我又照一下，有狗叫，再照一下，后来，实在累了，干脆把手电扣死机让它一直亮着，给自己壮壮胆。

第一次下乡征公粮，就这样折腾一宿没睡。天刚蒙蒙亮，我一咕噜就爬起来，拿起公文包头也不回就往老汪家跑去，还好，老汪一家也起床了。老汪见我走来，只是朝我点个头，并没问什么。

经过这一夜，我早已经精疲力尽，我暗暗希望今天能早点把任务布置并落实下去。总算如愿，在老汪家一吃过早餐，大队干部和生产队长就到齐了，我把公社的任务布置下去，老汪也不含糊，他再把任务分配到各包队干部及各小队长身上，会议开得很成功。会后他们随即入户催收征购入库，我也和老汪一起进入重点户及个别困难户，通过做工作及解决一些实际问题。这些农民兄弟其实都很通情达理，他们听党的话，响应国家农业税政策，纷纷表态：“要先交足国家的，剩下才归自己。”听了令人肃然起敬，使我终生难忘。

当天下午，一切工作布置妥当，我可以顺利返回公社。虽一夜无眠，但工作完成得很顺利，心情顿时愉悦。回来时竟一路小跑，又蹦又跳，两步并作一步跑，还赶上了公社的晚餐。

当晚，我在工作笔记本上写道：“出发前的顾虑全消，一路上的埋怨全无，无知的责怪不该，应该感谢书记给我的独当一面的机会。这是我的独立工作起点，也许对我今后的工作大有益处。”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独自下乡，永生难忘。不久喜讯传来，连城大队当季完成全年粮食征购任务，排名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