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把家里的那口大水缸挪到了院里，光滑的扁担往肩上一放，挑着水桶向村口的古井走去，约莫这样来来回回走上八九趟，才能填满水缸。水里漂着从田里刚掐下来的还渗着翠绿汁液的新鲜艾草。等我们散学归来，她便会让我们用这水冲澡，带着浓烈芳香的艾草水，一下子把我们从五月闷热而潮湿的境地里捞了出来，所有的感官忽而都被打通，目之所及是远处的青山，以及蔓延在石板上的苔藓，阳光跳跃在青黑的瓦片上，伴随着哔哔啵啵细碎的脚步声，屋后那片竹林散发出的清香在不经意间溜进鼻尖。

是该包粽子了。

乳白的糯米已经用井水泡了一个晚上，每一粒都饱胀成小胖子，海蛎干用猪油翻炒过，腌制过的三层肉闪耀着诱人的光泽，萝卜干被切成小丁，咸中掺杂着酸味引得人垂涎欲滴。竹叶是昨天从屋后采回来的，放在灶上的大铁锅里慢火煮过，捞出来泡在冷水里，这时的竹叶柔软且有韧性，包粽子的时候，怎么揉都不容易破。包好的粽子就放到铁锅里，照样是慢火煨，咕噜两个多钟头，火灭了，粽子依旧躺在水里，尽情的享受热水的浸泡，等水温降下来一些，阿妈便把它们捞出来，挂在高处。

粽子还是冷却时吃有意思，剥开它的外衣，拿筷子一插，便可以随走随咬了，竹叶的冷冽，猪肉的香味，海蛎的海洋气息，再加上萝卜干的咸香，一下子涌进嘴里，让人应接不暇。自然，每家每户包的粽子都是不一样的，为了能吃到更多口味的粽子，我们经常脖子上挂着条绳子，绳子两头系着粽子，走到哪就换到哪儿。印象最深的是换了一个放了卤蛋的粽子，那味道真是惊艳了，为此我还求过阿妈也给我做一个，不过一直没有得到她的同意，因为她觉得煮过的蛋过夜就不好了。

除了咸粽，阿妈还包碱粽。碱粽是用来拜神的，没滋没味的一直不得家人的青睐，因为容易流鼻血，所以阿妈并不允许我用碱粽蘸糖吃，使得碱粽更加无人问津。不过拜神后的碱粽拿来抓蝉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拿一根竹篙，把捣过的碱粽粘在一头，对着树枝上沉醉在自己歌声中的蝉一扑，真是一抓一个准儿，不知那个承蜩的佝偻老人，用的是不是与我同款。

那年高考之前，班主任给我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个粽子，他把我们从书堆里唤醒，叮嘱我们要把粽子吃完。“粽”和“中”谐音，这便是他对我们最好的祝福吧。

后来和几个好友到西塘玩，偶遇了一口粽，精致的小粽子在煤炭锅里翻滚，许是恋爱的原因，那时候看到小的物件便有一种疼爱的感觉。老板娴熟的捞粽，剥开，装盘，淋上秘制的糖浆，用小叉子一叉，刚好一口一个，吃相优雅，又不会弄脏嘴巴，全然一副矜持的淑女样。那时觉得空气都弥漫着甜味，什么东西都要和糖扯上一腿才能罢休。家里的碱粽也在这时翻了身，原来碱粽并不是没滋没味的，它有一种淡淡的碱水香，蘸上蜂蜜，软糯弹牙，更像在品尝爱情。

参加工作后，结识了一位颇有艺术气息的朋友，本着生活处处皆艺术的宗旨，我们学着把从乡间采回来的野花野草插在漂亮的瓶子里，学着用颜料唤醒寂静的白墙，并且把这种艺术感融入到餐桌上。从网上购来粽子的模具，学着用紫薯和西米做水晶粽。晶莹透亮的西米，映衬着紫色的馅儿，摆在盘里，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享用之前，必先在朋友圈亮相一番。味道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要光鲜亮丽，那时的青春亦是如此。

如今，端午又快到了，阿妈照旧从屋后摘来竹叶，放在大铁锅里，水被叶子染成了黄绿色，氤氲的热气，静静诉说着岁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