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突然萌生一个念头，今年过年得拍张全家福，不知为何，念想很是强烈。

其实多年来，一直都没有拍全家福的念头。记忆中上次拍全家福还是爷爷在世的时候，让门口开店的小黄用海鸥牌黑白照相机拍了一张，尺寸好像是四寸的，不大，却一直没褪色，在镜框里镶了好多年，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弄丢了，后来就没有再拍过，时间一晃过去了近三十年。

时间如水，想挽住它却是无力。儿时羡慕小巷老宅对面的阿婆家，两对儿女，每到年前，一大家子拖儿带女，热热闹闹地朝三角坪民主街的国营照相馆去，然后，又带一张照片回来。而她家的小女儿又特会炫，每回总把照片故意往我眼前晃，瞧那神气样!不过，我更羡慕姑姑家，三个儿子，三个女儿，人口成金字塔般增长，众星拱月一样围着姑姑和姑丈转。要是我也是他们家里人，那该有多好啊!他们家孩子多，玩具多，连环画更多，每到外婆家，我总是赖在二糖厂姑姑家，一头扎进连环画里就不肯出来，母亲总是好说歹说才能把我哄开，继续朝六里外婆家去。我经常会想起姑姑家墙上的照片，照片都标注着时间，一年一张，从未间断过，好像要告诉人们什么似的。

后来，长大了，听姑姑说，这些图片叫“全家福”，意思是全家聚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姑丈特别重视拍全家福，不管什么情况，一旦发出集合拍全家福指令，雷打不动，谁也不敢违抗。有一次二表哥趁着春节闲暇与几个朋友“砌长城”，把这事给忘了。接到姑丈催促的电话后发了一句牢骚，不就拍个照片吗?年年拍，有意思吗?结果吧嗒一声，姑丈把电话给撂了。二表哥一听情势不妙，不由分说甩下朋友，一溜烟地往回跑。到家后他看到父亲铁青着脸，拍完照后，二表哥被姑丈骂了个狗血喷头。

我也不理解为何姑丈会这么看重全家福，后来听了姑姑的一番话才明白，以前孩子多，负担重，要生活，还要供孩子们上学，家里没什么其他收入，硬是靠着他们二老微薄的工资，一分钱掰成两半当两分用，拼命干活，省吃俭用，才勉强维持下来。如今孩子们长大了，一个个成家立业了，姑丈满心高兴。他就是喜欢把一家子召集在一起拍全家福，装帧好后端端正正地挂在墙上。每逢家里来了客人时，姑丈就会一本正经地向客人们介绍全家福，介绍他的孩子们，包括孩子们所上的大学、工作单位……这时姑丈总显得特别精神，他的记性又特别好，他记得每张照片里的不同故事甚至其中的细微差别，从过去到现在，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

姑姑有六个孩子，三个大专毕业，三个中专毕业，每个孩子都吃商品粮，这在过去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她和姑丈都很骄傲，他们的“作品”很成功，每当孩子们外出，姑丈就喜欢细细端详这些墙上的照片，甚至摘下来，用手掌轻轻拂拭镜框上的灰尘，再一一打量着每个孩子的脸庞，他说只要看到孩子们灿烂的笑容，就觉得生活增添了无穷乐趣，遇到再大的困难，咬咬牙就挺过来了。孩子是他的希望，每一年的全家福就是给夫妻俩颁发的优秀荣誉证书。这些年来，孩子们都各自找到了另一半，而且也都有工作单位的，手里牵的，怀里抱的，挤挤挨挨的，把墙上的图片面积不断地填满，这一点，他们很自豪。

说到动情处，姑姑的眼眶湿润了，她说姑丈违背了誓言，没有兑现承诺中的白头偕老。前些年那次她住院期间，前来照顾她的姑丈感觉身体有点不舒服，一查竟是晚期，不久就走了。孩子们为避免姑姑受到刺激影响病情，故意隐瞒，直到姑姑康复才告诉她。那天，姑姑怔了老半天，原来孩子们支支吾吾的背后，竟然是天塌了，他真的走了，那么匆忙，那么突然……那天，姑姑没吃饭，呆呆地凝望着墙上的那一帧帧照片，岁月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游走。

姑姑家还坚持拍全家福，不同的是中间位置少了一人，而旁边的，又悄悄多了起来。姑姑说，团圆好啊，每次都要拍得漂漂亮亮的，姑丈在天上看着哩!

全家福，合家欢。过年时，站在父亲身旁，我认真整了整父亲的衣领，孩子们兴高采烈地比了个耶的手势，我发现父亲笑了，皱着的波纹不断荡漾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