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会想起那场景，夜半醒来，见母亲静静站在窗前，地板上是被路灯拉出的长长的身影。母亲在窗前站成一尊雕塑，年幼的我只知道母亲在等载茶的父亲回家，却不知为何母亲要站在窗前等待。

父亲在我上小学时就开始做茶叶生意，那时正是家里经济拮据的时候。二十世纪90年代中期，在国企上班的父母先后下岗，家里又多了新成员——刚出生不满周岁的小弟。一下子失去经济来源的父母一夜间苍老了很多。咬咬牙，一家人开始过上一段苦日子。父亲边下地种植蜜柚，边做点茶叶生意。母亲边照顾小弟，边打点零工。那时我尚小，不识苦滋味儿，每天仍乐呵呵地上学。

可是，我能感觉到家里的日子不如前了，别说大鱼大肉，隔三岔五地能来顿荤菜打点牙祭就很开心了。我不能和别的同学一样，放学后能缠来一根热狗，也不可能拽着大人的衣角去买面包、买水果。而我对这一切都特别眼馋，但我告诫自己，不行，爹妈自己从不买新衣服，家中有丁点好吃的总是要省下来给我和小弟吃，他们不是不疼我，而是他们现在有困难。在学校我要当好学生，在家我要当好孩子，我不能增添大人的负担。就这样，我总是一放学就往家里跑，对街边的美食做到心无旁骛。到家后我还是妈妈的好帮手，做完作业时我会尽力帮着照看小弟、洗菜、晾衣服，尽我一切所能。

我的些微变化父母也是看在眼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家里总是隔上一两天就会有猪肉炒榨菜或黑豆炖五花肉，那时觉得这真是世上无上美味。父母亲看我那馋样儿，总是微微一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父母亲都是性情中人，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也曾争吵过、闹过。我内心充满恐惧，害怕他们伤害对方，害怕他们不要我们姐弟。但往往过不了两天，生活就回到正轨。

采茶制茶都是阶段性的，每年清明后立夏前，春茶必须都采摘制作完成。制茶还讲究天色，要抢在阳光充足的天气晒茶方能制得一泡好茶。茶农抢时间，茶商抢时机。要得到一泡好茶，需在制茶房等到深夜茶制好，马上付款取货。那时父亲做茶叶生意刚起步，没有相熟的茶农可以交待，只能在晚上骑着摩托车到四十多公里外的茶区茶农家，等到深夜茶制好，再将一两百斤的茶叶载回来。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何种场景，直到今年，开车带父亲去山上载茶，才领教茶区那段山路是何等崎岖，窄窄的山路上，越野车喘着粗气艰难爬坡。而当年，父亲却要骑着摩托车，在几乎360度急转的山路上，深夜里，一束昏黄的车灯，一个人载重前行，那是怎样的情景。

每当父亲出门收茶，母亲总会熬上一小锅白米粥，炒一盘父亲最爱吃的花生和一盘青菜，之后到窗前默默等待。长大后的我终于明白，母亲的等待是牵挂，是不放心。父母亲在生活中对彼此从没有甜言蜜语，没有多余的嘘寒问暖。只有沉淀着的挂念和体贴。这也许就是老一辈的爱情吧。

母亲静伫窗前的背影早已深深印在我脑海，也常常出现在梦里。默默地挂念和等待，是人间最真挚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