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水柳如烟，是你在遥望我，也是我在遥望你。那一刻，语言是无声的，目光就是一切，凝聚也罢，浓缩也罢，我们知道它的份量，没有第三者可以掂量。”琼瑶的诗，美得让人掉泪，而在我身边，有一个有关水柳的故事，同样美得让人掉泪。

小时候，最爱到姨婆家玩，姨婆住在东山县铜钵村，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梅雪，说话轻轻柔柔的，让人觉得亲切极了。姨婆很疼我，每次去她家，吃完饭姨婆就带我到村口的水柳下玩。水柳有三米多高，很粗很壮，要四个小朋友围起来才够拥抱它呢!枝条却很柔软飘逸，给人的感觉水柳的枝干和枝条是风格泾渭分明的两类人，偶然的机会才站在一起。但就是这样风格截然不同的枝干和枝条，并没有给人多少突兀之感，更多的是柔韧和刚强的错落结合，形成另外一种韵味。手拉手围着大水柳打转转很开心，但是，更让我们开心的是拿水柳长长的枝条编帽子，戴在头上，然后，玩一通解放军打敌人的游戏。我们在一旁冲冲杀杀，姨婆则在一旁捡拾水柳掉下的树皮。当姨婆院子的树皮积了满满一大堆，她就会挑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细心地刷去树皮的灰尘，再把树皮放进大锅里，烧火熬汤。水开的时候，每一片树皮都在水中跳舞，姨婆捞出树皮，把带着浓浓水柳香味的汤倒进大水缸，她足足熬了三大缸，然后，取出自己纺织的粗棉布，泡进缸里，泡了晒，晒了泡，十多天后，经过水柳汤洗礼的粗棉布，变得橙黄铮亮，光滑无比。心灵手巧的姨婆，就用这些棉布为亲朋好友裁衣裳、做被套、纳鞋底。忙乎完这些事之后，姨婆每年都会特意留下的一片一尺见宽的布条，用红丝线绣上“水柳烟中重，山梅雪后真”，我真奇怪从没上过学的姨婆却把字绣得工整得体，而且还能告诉我诗句的出处和典故。当我把这个迷惑问了一遍又一遍的时候，姨婆终于轻叹一声告诉我：“要是阿柳在就好了，这些都是他教我的。”

阿柳是铜钵村多才多艺的小伙子，心灵手巧的姨婆与他两情相悦，在村头的水柳下，阿柳教姨婆读书认字，而姨婆则用水柳汁泡制的白棉布为他纳鞋底，缝衣裳，水柳树下，留下他们太多的欢声笑语。谁知厄运悄悄降临，在59年前5月的一个晚上，这个闽南小渔村里17岁到55岁的男人都被溃退台湾的国民党军队抓到金门当兵，这其中就有阿柳。那天晚上，姨婆抱着刚做好的新鞋，可惜阿柳被抓走的时候，连鞋都来不及穿。姨婆在水柳树下望断双眼，却再也没有盼来阿柳的消息，后来，辗转之中，得到消息，据说阿柳被抓去当壮丁后，水土不服，客死他乡。姨婆伤心欲绝，发誓不再谈婚嫁。

岁月如水，如今，姨婆已成了垂暮之人，那段历史悲剧，姨婆已不愿再提起，并非所有的悲剧都有一个令人欣慰的柳暗花明的圆满结局。水柳树下，成了姨婆最爱去的地方，那儿曾经有她与阿柳的快乐光阴。姨婆在故事中逐渐老去，水柳的枝干粗壮了不少，枝条依然妩媚地飘扬，只有岁月的汁味与枝条无关，在人的内心煎熬吐纳。哪一天，姨婆将成为故事，水柳也许也是，那是另外一个故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