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舞动的龙艺
如果让三年前的我去看一次龙艺,或许我会兴味索然,甚至不屑一顾。曾经的我觉得这不过是年节中一个必须进行的,已经让人乏味的活动罢了。
然而当疫情的阴霾袭来的时候,所有喧嚣的活动,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好像有人把世界的音量调到了最低点。2020年以后,正月十五那天的街道上,再也没有出现过拥挤的人群和游移的长龙。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对劲儿了。在那天夜里,我坐在车后座,看着整个街道亮着红灯笼,但是却没有喧嚣声、没有鞭炮声,仿佛遁入了一个诡秘的世界,恍惚中怀疑自己不是在人间,失去了那最温暖的烟火气。
时光如利箭刺破那疫情的浓雾,正中多年前记忆的靶心,让我想起了那些关于龙艺“当时只道是寻常”的美好。每一年的正月十五,月上柳梢头,当远远的第一声鞭炮传来的时候,我就会在客厅里默默地计算龙艺队伍行进到了哪里。等到了喧闹的人声和锣鼓声不断地向我们袭来的时候,爸爸就会开始在客厅里不断地踱步打转。直到那队伍已经到了街口,声浪一阵高过一阵的时候,我们好像突然被一起触发了机关,心照不宣地看看对方——看吗?去吧!然后噔噔噔地下楼去寻龙艺到了哪里了。
看龙艺的人总是很多的,大家都想在春节尾声时再热闹热闹,看龙艺为自己新年讨个好彩头。在人头攒动的街头,年幼的我自然是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给挡住了。爸爸就四下里看看,找到一个石墩让我站上去,再弯腰背起我,我才能成功越过重重的人头,看到远处向我们走来浩浩荡荡的龙艺队伍。
龙艺的队伍总是有固定的行进路线,也有固定的表演方阵,除了一些新增的花样,基本上不会有大的改动。龙艺的队伍打头的永远是几个舞龙的小伙子,他们举着绢布做成的龙,随着打头举龙珠者的脚步移动,在其身后灵活地变换队伍,以模拟出龙神气活现的样子。这也是沿街商户们最喜爱的环节,他们会热情地把举龙珠的小伙子请进店铺里,让整条龙都钻进去“游”一圈,以求来年如龙似虎、生意红红火火。接着便是抬着神龛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过来了,各家土地庙里的神明难得一年有上街的机会,也都被打扮得风风光光,格外惹眼。这支队伍一过,就到了我最爱的重头戏——龙艺。龙艺一般由龙头、龙段、龙尾三部分组成。龙头和龙尾的扎制、装饰以及舞蹈动作略同于传统“舞龙”。龙段由数十块“艺板”连接而成,每节艺板由两位壮汉肩抬,叫做“扛艺”。艺板上用木头和纸绢扎成楼、阁、舟、车等模样,并点缀花草虫鱼和彩灯。每块艺板上都站着一位扮演戏曲人物的艺旦。
每当看到那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坐在轿子里的“艺童”,我的心里就忍不住一阵阵的羡慕:“哎呀,要是我也能打扮得这么好看,坐在那个轿子里,让整个县城的人都看到我的样子该多好。”年幼的我不知为了这个小小的、虚荣的心愿,央求过父母多少遍。但是爸爸妈妈总是说那是不可能的,龙艺的小演员总是从出发地西林本村挑选,而且龙艺游行的过程中,整整四五个小时,不能上厕所,不能喝水,还要有家长在边上全程陪护。如此种种苛刻的条件,终究是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但一直将这个小小的遗憾埋藏在心里,至今还记得当时年幼的我那失落的心情。
长达十几节的龙艺队伍从街口走过,接下来便是彩车队伍。这也是整个表演中最有创新精神的一环。除了打头几辆传统的彩车,其后的彩车有本地商户宣传自家商店的,也有政府公安宣传新年新规的,还有当地社团来炫技的,几乎每年都不一样。彩车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过了,大家再把鞭炮放一阵,就散了。
我趴在爸爸的后背上看完了整场表演,也不曾注意他已是腰酸背痛,还常常让他带着我追着队伍到下一个路口再看一遍。直到看够了,才恋恋不舍地牵着爸爸的手回家。除却那锣鼓喧天的热闹场面,龙艺至今让我怀念的,还有爸爸温暖的后背,和那夜里回家路上明亮的月光。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渐渐地对于这样的表演感到了乏味。上了中学就没怎么看过龙艺了,尽管我曾经是那么地热爱它,至于到现在对于每一个环节我都还烂熟于心。再后来疫情开始后,龙艺就暂时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里,我对龙艺的记忆也到此为止了。
如今我已到外地读大学,在这年关将至的时节,突然又想起了这龙艺表演,想起那月光的明亮、那后背的温暖、那关于等待龙艺的激动又热烈的心情。一种奇怪的期盼突然从内心深处萌发了出来——再看看龙艺吧,今年一定会有的,那是我童年里对于年最深刻的认识,关于幸福最具体的体验。我相信,那也是在这流转的时光里,许多平和人共同记忆里关于年的抹不掉的浓烈色彩。